夜幕低垂,月色初笼,玉龙金凤的宫灯遥相辉映,将富丽堂皇的宫殿映衬的如同白昼。
一抹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颀长身影,阔步走进庆熙殿。
男人一身玄色蟒袍,黑发被金玉冠束起,鼻高唇薄,剑眉入鬓,容颜俊美似谪仙般出尘不凡。
百里宸渊,先皇最小的幼弟,当今皇帝与晋王的皇叔,有摄政之权,身份尊贵无比。
少年出征,常年领兵打仗,战功赫赫,功勋卓著。
山海关一战,更是一战成名,有享誉四海的天启战神威名。
此刻男人眉宇间氤氲着,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,如同天山之雪,高岭之花,只能仰望而无法高攀。
这般传奇的男人,只是不知何因,前不久突然向皇帝请命,自请前去戍守边疆。
所以上辈子的这次宫宴,百里宸渊并未参加。
前世自己作为百里屠苏的谋士,替他出谋划策,与百里宸渊在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。
最终自己虽然赢了,但也亲手害死了将军府满门。
上官芷凝攥紧了拳头,心底的满腔恨意,让她看向百里宸渊的神色有些复杂。
百里宸渊行至殿中央,宫人自动让开道路,躬身行礼,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惧意。
上官芷凝目光不经意与他对上,冰冷似寒潭的深眸,仿佛能一眼将她看穿。
她连忙垂下眸子,跟随众人一同俯首,齐声参拜:
“拜见景王!”
漆眸似淡漠疏冷的琉璃,神颜尊贵如同云间皎月,百里宸渊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。
而后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,“拜见皇上、太后。”
却唯独遗漏了庄太妃。
庄太妃面色一滞,迫于百里宸渊一身的冷意,又不敢发作。
少年皇帝面色一喜,疾步走下高位,亲自将男人扶起,神色恭敬:
“朕都说了九皇叔同朕不必多礼,您能愿意归京,朕今日甚是欣喜,快请皇叔上座。”
因为不知百里宸渊能回来,所以宫宴之上并未预留他的位置。
而皇帝尚未封后,所以太后和庄太妃作为长辈,分别坐在皇帝的左右两侧。
既然皇帝已经开口,摄政的九皇叔上座。
那么太后与庄太妃,势必就有人需要让出座位。
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,众人皆垂下眸子,屏住呼吸,庆熙殿落针可闻。
沉默了一瞬,庄太妃极为不情愿地起身,冲着百里宸渊尴尬地扯了扯唇:
“景王于社稷有功,还是坐哀家这里吧,哀家同晋王一桌。”,说着在苏嬷嬷的搀扶下,朝晋王百里屠苏的座位走去。
百里宸渊舒展衣袖,转身睨向大殿。
灯光下的男人风华绝代,高贵不可亵渎。
在一众女眷爱慕的眸光中,他骤然开口,冰冷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慵懒:
“来人,给本王换一把椅子。”
庄太妃刚刚落座,闻言心口一堵,瞬间掐白了指尖儿,脸色青红交错。
这个该死的百里宸渊,竟然当众嫌弃她坐过的位置脏!
瞥见庄太妃的表情,“怎么太妃对本王的处置有意见?”,百里宸渊声音不大,但冷冽的声线却似淌过山间皑雪的冷泉。
“景王只怕是误会了,哀家怎会对景王有异议。”,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,拿起桌上的茶杯,笑饮了一口。
直到掌事太监元礼指挥着宫人,搬来了崭新的太师椅,百里宸渊才翩然落座,看了一眼皇帝,“宫宴继续。”
李嫣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上官芷凝,下巴指了指礼部尚书府的嫡女慕容雪。
“你瞧瞧那慕容雪,若是没有眼皮子挡着,只怕眼珠子都得丢到景王的身上。”,说着她看了上官芷凝一眼,揶揄道,“我说凝儿,你看这景王虽然比晋王大了五岁,但是其他方面,哪哪都比晋王强!”
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好友,怎么偏偏看上了百里屠苏。
上官芷凝弯了弯唇,轻眨水眸,娇软的嗓音带着几分自嘲:
“我知道自己以前的眼神,有些不着调,但是嫣然放心,以后不会了。”
李嫣然同慕容芷凝,从小一块玩儿到大。
从上官芷凝的眼神中便能分辨出她的认真。
晋王百里屠苏皱着眉,眸光阴鸷地偷瞄了一眼,高位上的皇帝和景王。
他这个小皇叔,明明自请交出了摄政之权,去戍守临安。
自己刚刚要着手开始重新布局,结果他这又回来横插手,究竟意欲何为?
百思不得其解,最后只能满脸郁卒地将杯盏中的酒,仰头一饮而尽。
又眸色复杂地瞥向,正在和李嫣然交谈甚欢的上官芷凝。
没想到褪去以往浓妆的她,竟然长的这般灵动。
小姑娘肌肤吹弹可破,粉色的唇瓣不自觉地弯起,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,竟然让他不由地想到了:
香靥凝羞一笑开,柳腰如醉暖相挨。
只是为什么,她都不看自己一眼?
毕竟以前但凡有自己在地方,她的目光从不会落在别人的身上。
她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,今日要在御前请旨赐婚,怎么还不按照计划行事?
百里屠苏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庄太妃,眼神交汇间庄太妃心领神会。
笑着从席位上起身,她缓步至大殿中央,看向高位上的皇帝与太后。
“皇上,太后娘娘,今日宫宴又逢景王归来大喜,哀家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
“庄姐姐有话直说便可。”,太后凝着突然跳出来的庄太妃,笑着开口。
她与庄太妃斗了一辈子,虽对她满腔厌恶,但也不得不维持着体面。
“晋王如今身边,连个体己的人儿都没有,恰逢今日京中贵女皆在,所以哀家想请皇上和太后娘娘,给晋王赐婚。”
庄太妃说着,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,上官芷凝的位置,声音含着宠溺:
“这小一辈的都脸皮子薄,所以只能哀家厚着脸皮来求这个恩旨了。”
太后顺着庄太妃的目光,也往上官芷凝这边瞧来。
只是这一眼,倒是让她有些吃惊。
传闻这兵部尚书府的嫡女,总是追在晋王的身后,哪怕是受尽冷嘲热讽,仍旧捧着一颗心笑脸相迎。
又因为晋王喜欢长相艳丽的女子,所以每日化着浓妆,万年不变的粉色裙襦,只因为晋王喜欢粉色,卑微至极。
只是今日一改往日的装扮,倒是出尘不凡,是个倾城绝色的美人儿。
太后打量的目光带了几分深意。
上官芷凝知道太后在盯着自己,微微垂眸。
先帝在位时,因为皇储之争,太后与庄太妃斗了半辈子。
如今新皇登基母凭子贵,自是瞧不上庄太妃,但眼下中秋宫宴,为了皇家体面也得隐忍压抑。
而庄太妃也是拿捏了太后的性格,所以才敢怂恿自己,让自己请旨赐婚。
毕竟郎情妾意,太后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,做那打鸳鸯的棒槌。
而这对母子打得一手好算盘,千算万算自然是算不到,自己竟然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。
今日宫宴断然不会听他们母子二人的忽悠。
自己迟迟不起身向皇帝求婚,便也打乱了他们的计划。
所以庄太妃此刻,才不得不跳出来。
察觉到太后的目光挪开,上官芷凝拿起茶盏,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,红唇嫣然轻翘。
她倒是要瞧瞧,没了她这个主角的配合,百里屠苏今日的戏,要如何能够唱下去。
太后作为上一届的宫斗王者,自然对庄太妃和晋王这对母子的算计了然于心。
纵然此刻满心不快,但是当着满朝文武及女眷的面,又涉及到皇家颜面,自然不能当众下了庄太妃的脸面,于是只能故作疑惑问百里屠苏:
“晋王是皇帝的兄长,才华卓绝又身份尊贵,自是顶好的姑娘才能配得上,不知不知晋王的心里可是有中意的姑娘?”
百里屠苏没想到,太后会突然间将问题丢给自己,瞥了一眼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上官芷凝,无奈只能起身,委婉道:
“回太后娘娘,屠苏确实已有心悦的姑娘。”
太后脸上的笑几乎快维持不住,“那快告诉哀家,到底是哪个才貌双全的姑娘,能入得了咱们晋王的眼。”
百里屠苏深吸了一口气,袖摆下的手捏紧。
想到自己此刻竟然要当着前朝后宫的面表白,就恨不得将上官芷凝挫骨扬灰。
但是一想到以后的皇图大业,只能生生压下,“回太后娘娘,屠苏中意兵部尚书府的嫡女上官芷凝。”
一时间满殿哗然,众人心思各异。
护国将军刘成江皱眉瞥向百里屠苏,锋锐的目光,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。
别以为他不知道,晋王并不喜欢自家的凝儿,一切不过是想拖将军府下水的算计罢了。
护国将军端起酒盅一饮而尽,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家的外孙女儿,眼底氤氲起丝丝疑惑。
这傻丫头换做以往的时候,只怕早就高兴地不知所以,眼下却面色平淡,波澜不惊。
而上官芷惜怨毒的目光落在,也始终垂眸的上官芷凝身上。
虽然知道晋王的表白,不过是虚与委蛇,但是她心底仍旧嫉妒的要死。
凭什么这个蠢货仰仗着将军府,霸占着尚书府嫡女的位置,如今竟然连晋王妃的位置也要同自己争。
等她的价值被榨干的时候,自己定然会让她生不如死。
太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大殿上,神色各异的众人,压了压心头的火,看向今日格外沉默的上官芷凝。
虽然她已经对兵部尚书府的这个花痴嫡女,已然不抱有任何希望,但仍旧笑着例行问道:
“既然庄太妃和晋王请旨赐婚,不知上官姑娘可是愿意?”
见终于轮到自己出场,上官芷凝款款起身,行至百里屠苏身旁,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化成灰自己都不会忘记的男人。
然后福身一拜,将侯门贵女的礼节展现的淋漓尽致。
“上官姑娘不必多礼,回答哀家的话即可。”
听闻太后有些不耐的话,上官芷凝直起身子,看向高位上的太后,清润目光如同脉脉清泉不染尘嚣,语气坚定:
“回太后娘娘,臣女无才无德,自然是配不上晋王殿下。还望皇上与太后娘娘明鉴,替晋王另指一门配得上王爷的婚事。”
众人皆以为上官芷凝定然会满心欢喜地应这门亲事。
但得到相反的答案,大殿内霎时响起一片吸气声。
无不瞠目结舌地盯着殿中的庄太妃、晋王还有上官芷凝。
百里屠苏回神,恼怒地看向上官芷凝,压低声音警告,“凝儿莫要胡闹。”
上官芷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她,完全拿她当空气,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太后,屈身再拜:
“还望皇上和太后娘娘,为晋王殿下另指婚事。”
百里屠苏霎时间觉得颜面扫地,原本清秀的面颊涨红起来。
今日这门婚事不成,只怕自己会沦为整个天启的笑柄。
上官芷凝哪怕是死,也得是他百里屠苏的女人。
百里屠苏抿唇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宣纸,当众展开:“太后明鉴,凝儿是因为害羞才会口是心非,屠苏这里有凝儿写给屠苏的信笺,字字句句皆是凝儿的心意。”
元礼得了皇帝的授意,接过百里屠苏手中的信笺,逞到御前。
信笺展开,苍穹有力的字体,赫然映入眼帘:
晋王亲启:君当作磐石,妾当作蒲苇,蒲苇韧如丝,磐石无转移。
落款上官芷凝。
“呵!”
皇帝的身旁传来一声冷笑,“本王竟不知,上官小姐竟然对晋王有这么深的情谊。”
将一切尽收眼底,却未有只言片语的百里宸渊骤然出声,声音裹凛冽寒意。
对上百里宸渊冰冷无情,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心痛的复杂眸光,上官芷凝秀眉轻蹙。
她不明白百里宸渊此时插话,是什么意思。
但是眼下自己无论如何,都不能承认这信是自己写的。
这般想着,她刹那间戏精附体。
演戏吗?谁不会似的!
再抬头时,小姑娘的眼底委屈极了,渐渐沾染了水汽:
“臣女冤枉,还望皇上、太后还有景王殿下为臣女做主。
臣女竟不知是何人存了恶毒的心思,要这般诋毁臣女的清白?
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:
“臣女家风严谨,自是知晓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
断然不会写什么引人误会的信,私自给晋王殿下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