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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1-21 20:55:44

精选章节

我哥被龙傲天男主夺舍后我觉醒了剧情,我是给主角使绊子最后被嫁衣鬼掏心而死的反派,为了避开必死结局,我主动投诚,却只是被极尽利用,直到我如剧情规定的那样凄惨死去,他却悔不当初。

——

兄长被人夺舍了,只有我有所察觉,但我谁也没说。

因为自从我俩认识我就没管他叫过哥,他不爱理我,我与他也没那么亲厚。

何况同别人说,未必就有人信,所以我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,任凭一切发展。

但我发现我的日子渐渐难过起来。

往日我怎么作死,我哥大都是不理我,但是换了芯子之后,我再干点什么招惹他,他就往死里弄我。

趁他闭关融了他的本命灵剑,他出来就打断了我的腿,至今不良于行。

后来我不信邪,又往他茶水里下毒,他发现后直接逼着我喝完了那一壶。

我没有修为,驱不了那鹤顶红,若不是阿雪给我灌了好些羊乳,我怕是早坟头草两米高了。

前两日,有嫁衣鬼为祸人间,专在新婚夜掏新娘子的心,宗门里一个长老新婚的女儿因此死了一个,如今正追查。

查来查去发现是有人打开护山阵法把恶鬼放了进来,玩忽职守的守门人已经被扒了皮丢进蛇窟了,如今正找打开阵法的人。

我作为罪魁祸首开始慌了。

我哥自从换了个芯子就不再护着我了,那嫁衣鬼逼着我打开阵法,我想着满山的大佬,总不至于能让一只恶鬼掀起什么浪花。

没想到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长老们竟如此绣花枕头,不留神叫恶鬼闹出了人命。

死了闺女的长老不好相与,萧烬又不再照顾我,我觉得我可能要死无葬身之地。

「小师叔,师尊让您过去。」我哥终于还是让他徒弟来请我了。

「你去同他讲,我头疼,起不来。」我画小人的笔一抖,人脸上一道朱砂的划痕斜飞出去,仿佛恶鬼裂开的口。

「小师叔,您别为难我呀,师尊的脾气您也晓得,说一不二的……」我房间里一地的香烛纸马,卫岚玉几乎无处下脚。他是前些年在扬州收的徒弟,天天被指使来处理我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。

「管他什么脾气,不去就是不去。」就是知道他凶得很我才不去的,我捂着耳朵直接装死。

我不配合工作,卫岚玉自然只能无功而返,只是我没想到我哥想收拾我的态度如此坚决,也不管我是真病假病,我不去找他,他就带着宗老们找过来了。

「听说阿珩病得起不来身了,我瞧着怎么还挺生龙活虎的呢?」萧烬直接从纸火堆里把我拎起来丢到外头的院落里跪着。

也许是刚从刑房过来,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,夹杂着一丝腐烂的气息,让人感觉头皮发麻。

「咳咳……哥怎么来了?」幸好我一年四季见不得光,脸白得像鬼,此时不用装都像重病缠身。但我还是有点心虚,只好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。

「卫岚玉说你头痛难忍,当哥哥的当然要来看看。」萧烬一边说,一边扯着我的头发迫使我只能仰起头来看着他。

丝毫不在意在一众宗老面前要给我留面子,「究竟是真的头疼,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心虚了,不敢见我?」

这厮属蛔虫的么?

我有点慌,但暂且稳住了,为了我快要被扯掉的头皮,我相当谄媚地朝他笑了笑,讨好道:「哥,我没有,你揪得我好疼,放开我好不好?」

「最好是没有。」

萧烬松开手,目光玩味地审视我片刻,总算说起了今日的来意,「宗门闹了人命,查出来是内奸放了恶鬼进来。」

「因果缘由阿珩不若自己交代?」萧烬掐住我的两腮,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看得人心惊,「若是等我查出来,可就不是和上次一样打断腿那么简单了。」

他忽然提起旧事,刻意遗忘的记忆重新充斥脑海,我好像又感觉到了那股膝盖被生生敲碎的剧痛,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。

萧烬打过我的腿这件事儿当时闹得人尽皆知,我融了他的本命剑,算是废了他半身修为,他便把我的腿骨一寸一寸地敲碎了,然后把烂泥一样的我丢在雪地里。

我本就病弱不堪,养尊处优了这许多年,哪里受过这样的痛,彼时全宗都在瞧我的笑话,看我废了两条腿要如何爬到萧烬身边,求他给我治。

我疼得失禁,血和尿混着污了一条裤子,那样的境地下,多年来的高雅名声毁于一旦,尊严骨气亦是化为乌有。

那时我涕泪流了满脸,狼狈又难堪地求他:「哥,我错了,我不敢了,我真的不敢了……」

但他不理我,任由我重伤的一双腿冻伤、冻废,后来宗门有事要他处理,他便把我忘了。

那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清楚,萧烬并不想真的要我死,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,顺带折辱我一番,于是其他人也不敢管我。

若不是阿雪回来背着我去寻了药姬,我不但保不住这一双腿,怕早丢了命了。

「阿珩抖什么?上次是意外,若是你乖乖听话,哥又怎么舍得那样对你?」萧烬老演员了,人后把我治的服服帖帖,人前说他心疼我舍不得。

我去他大爷的。

但我不敢当面说,怂就算了,还要硬着头皮把脸凑到他手心里蹭,也怨不得人家说我如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孬货:「哥,我没有,我不敢的。」

有人瞧我的眼光变了,不像是看宗主的弟弟,而像是看什么趋炎附势的小人。

笑死,大丈夫能屈能伸,活得明白吗你们。

看我在一众宗门长老面前奴颜婢膝、卑微到尘埃里,萧烬满意了,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,摸狗一样摩挲着我的面颊,另一只手则来揽我的腰,轻轻一带,把我整个人抱进了他怀里。

他顺着我的脊背摸下去,态度漫不经心的,像在把玩花楼里的娼妓,但很遗憾,冰肌雪肤杨柳腰,这些我通通没有,萧烬只摸到了一把嶙峋的骨。

「阿珩生得一张芙蓉面,怎得身子如此寡淡?」萧烬在我耳边轻声问,他嫌恶我,却又管不住那双爪子来玩我。

可能这就是犯贱吧。

兄弟乱伦,这说出去不好听,但萧烬高高在上,没有人会怪罪他的过错,于是流言蜚语全刺到了我身上。

宗老们如今看我的目光,跟看山脚下倚门卖笑的倌儿们已然没什么区别了。

但是谁在意呢?

「搜魂出来的画面里有你的脸,阿珩还不老实说么?」萧烬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用了大刑,暴乱的灵力在我的四肢百骸游走,我痛得生不如死,他却能神色冷淡地继续审讯我。

他甚至不需要再用什么手段,我便足够难捱,狼狈至极地交代了一切。我说是偷偷溜下山时被恶鬼胁迫了,我怕死,所以打开了宗门的法阵,以至于死了好些人。

相当可笑的原因,这显然足够叫因此失去了掌上明珠的图长老怒不可遏,却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去。

毕竟我只是贪生怕死,毕竟我还是宗主的弟弟。

「哥,我只是想活啊,我有什么错……」我闭上眼睛试图忽略灵力暴乱后身体留下的余痛,一面颤抖着声音辩解。

更多的话就不必说了,毕竟连我都看得出来,今日萧烬所谓的兴师问罪,不过走个过场。

但是演还是要演一下的,毕竟如今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,要是不小心玩脱了萧烬罩不住我,愤怒的图长老一定会把我分尸了。

只是萧烬暧昧的态度始终让我摸不着头脑,是的,他把我当玩物,可是为什么呢?

若是贪图这副皮囊,骨瘦如柴的身子能有什么滋味?也就一张脸勉强看得过去,可是我和萧烬长了同一张脸,与其垂涎我,他还不如对镜自怜。

可能他真的饿了吧。

萧烬问完了话还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,又去摆弄着我不良于行的双腿,一边煞有介事地评价:「阿珩这双腿真是漂亮,一点也瞧不出断过。」

我看着萧烬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我的腿,心想他来晚了,如今一双残废的腿有什么好看,想当年我策马扬州的时候,一脚能踹断杨柳。

扯远了。深秋的天已经不暖和,寂寥的风吹过来,我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。

萧烬这人心狠,他并不怜惜我,我咳得越惨,他反而笑得越开心,一边欣赏着我的狼狈,一边对图长老说:「既然阿珩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,那便算了吧。」

他可是死了掌上明珠,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?!宗老们一下炸了锅,厉声要求萧烬从严处置我,一面用一种鄙夷厌恶的目光瞪我。

于是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我又被抽了一顿,带着倒钩的鞭子硬生生剐掉了我背上一层皮肉,我是个废物,惩戒进行到一半就晕了。

再醒来时,我已经被人丢到了地牢里。

两只手被铁链捆着高高地吊起,背上的伤要我命的疼,显然是没上过药,脚倒是能踩到地,但不知道哪个土贼脱了我的鞋袜,赤脚踩地上冷飕飕的。

真就是活受罪。

我耐不住,张嘴就嚎,叫得跟条狗一样,萧烬没多久就被吵起来了。

「阿珩瞧着还挺有精气神。」萧烬扫了一眼我裸露在外的上半身,语气平淡地评价道,「伤成这样还有力气叫。」

「哥,我伤口疼。」我讨好地朝他笑了笑,活爹,知道老子伤得重还不赶紧给我上药?丫的还让人给我吊起来了。

「疼?疼就对了。」狗东西还在我伤口上摁了一下,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只听见他说,「谁让阿珩老是不听话呢?」

「哥在说什么啊?」我装傻。

「哈。」萧烬笑了一声,绕到我正面来,下一刻却忽然掐住了我的咽喉,「我让你把人处理了,可阿珩是怎么做的?」

「洗了记忆把人悄悄送出云州,阿珩以为我不知道?」萧烬还是笑着的,可眼中凛冽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。

他五指缓缓收紧,我喘不上气,双手被缚无力挣扎,只得磕磕绊绊地辩解:「哥……我、我错了,我只是、只是不想只做哥的刀了……」

我是萧烬的一把刀,从他夺舍了我哥开始。

他要做光风霁月的君子,便沾不得那些血腥罪恶的脏事,但总要有人做,我早早觉醒了剧情,不想当既定命运下的炮灰,所以我向他投诚了。

「哦?那你能做什么呢?」彼时萧烬兴味索然地问我,傲慢得不可一世,作为天道宠儿,他也却有狂妄的本事。

「我能做你手中的刀。」我那时同他说。

于是从此,我真就成了萧烬手里最好用的刀,白天杀人放火,晚上暖床捶背。

萧烬这几年修行停滞,为了突破瓶颈做了些不为正道所容之事,意外叫图长老的女儿发现了端倪。

萧烬怕事情败露坏了名声,便叫我去把人处理了。图姑娘是个好人,我想救她一命,不想暗中做的手脚被萧烬发现了。

以萧烬的能耐,杀人当然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,这一次的故意放出的破绽,无疑是用来警告我的。

萧烬掏了图姑娘的心肝嫁祸给恶鬼,也往我身上泼了身脏水,是警告我的自作主张,也是试探我是否不忠。

「不想做我的刀了,怎么,后悔了?」萧烬显然很不喜欢我这句话,他掐我的手微微放松,显得有些焦躁。

我当然没有放过这一点异样,也许他的心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冷,我想着,笑起来,艰难道:「不会后悔,只是、只是想跟哥再近一点……」

这是真话。我哥修无情道,在他眼中我与众生无异,但萧烬不一样,喜怒爱恨,他皆有。

但萧烬似乎有点不可置信,他松开我的脖颈,目光带上些许难言,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,定定盯着我看了片刻,忽然嗤笑一声:「你犯贱吗?」

他不相信我爱他,因为他知道他对我不好。

「哥。」我轻轻地唤了一声,随后闭眼低下头去,背上的伤口很疼,折腾了半天,我没精力再应对他的猜忌了,「你对我好点吧。」

萧烬沉默了,在我没看到的地方,那张素来挂着嘲弄的脸上第一次显露些许无措,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可又觉得这样会让我蹬鼻子上脸,于是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。

萧烬沉默地走了,之后让人给我送来了伤药,只是他好像忘记吩咐让人给我放下来了,又或许是愤怒的宗老们暗中整治。

总之我的伤口还是没能得到妥善处置,地牢有点冷,伤口有点疼,不多时我就感觉有些昏昏沉沉。

也不知道阿雪什么时候来,按照以往给我善后的情况,这会儿该到了才对。

我正想着,被绑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被人放了下来,站不稳的身体被人妥帖地接在了怀里。

我摆脱混沌的思绪抬头去看,他是匆匆赶来的,头顶的高髻、身上的红衣犹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。

「还好么?」察觉我的动静,阿雪低下头来,随手往我嘴里塞了颗续命的丹药,目光沉静如水,「有人拦了我的消息,否则会更快些。」

他在给我解释迟来的缘由,但其实不用的。

外人眼中,阿雪是我的家臣,因为这一层缘故,他这些年受了许多为难,不久前叫萧烬遣去了偏远荒芜之地,能赶来,已是出乎意料。

「阿雪,我又给你添麻烦了。」我没有修为,宗门上下皆可欺,阿雪与我走得近,便也受了不少打压。

他不知我与萧烬的那些谋划,只在意我受了罚,除了他没人在乎我,他得给我撑腰,于是风雨无阻地回来了。

也不知这样,会让他多久的筹谋付诸东流。

阿雪神色依旧平淡,他把我正面抱起来,小心避开我背上的鞭伤,淡淡道:「无妨。」

他一路把我抱回了房中,绕开我那一地的香烛纸器,把我轻轻放到了床上。

一边给我上药,目光扫过桌上我誊写的词句,随口道:「在写公无渡河?」

阿雪用的药好,于是涂上去也疼得厉害。

我倒吸了一口冷气,半开玩笑地问他:「你不问我疼不疼,倒是管我写了些什么?」

「疼的,不必问。」阿雪言简意赅。

我呼吸一滞,没来由地有些心酸,阿雪看了都会心疼我,萧烬呢?

先前同我说那么久的话,竟是毫无反应,是没看见,还是真的不在意?

也许是我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他察觉到了异样,阿雪忽然把我的脸扭过来对着他。

盯着我瞧了片刻,伸手用指腹抹了抹我的眼角:「你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。」

今日之后我算是彻底在宗门身败名裂了,没有修为傍身,除了一条道走到黑,哪还有什么退路可言?

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阿雪知道了什么,可我看着他的眼睛,依旧古井无波。

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,就是在谋退路。」我欲盖弥彰地掩饰。

阿雪叹口气,没说什么,离去时顺走了我桌案上抄了词句的纸:「公无渡河,公竟渡河,渡河而死,其奈公何?」

那天以后,阿雪单方面不理我了,当然也有可能是擅离职守受了宗门处罚。

总之不管什么缘故,直到我被图长老驱逐到外门给菜园子浇水,我都没有再见过阿雪。

后来萧烬因为阿雪擅自回来的事找过我的麻烦,言语间相当的阴阳怪气:「倒真是养了一条好狗,一听说你受了难,不惜违背宗门规矩,连夜就赶了回来。」

「阿雪不是狗。」我不喜欢他这样形容阿雪,于是不大高兴地反驳。

萧烬自觉自己被阿雪比了下去,更不高兴了,破防一般地冷哼道:「说狗也是抬举他了,毕竟狗还知道效忠主人,他呢?我行我素,不听话的贱奴罢了。」

阿雪听我的不听他的,他在不高兴个什么?

算了。

我懒得再同萧烬掰扯,便换了个话题,问他往后如何安置我。

方才还骂天骂地的萧烬忽然哑了火,片刻后有些不耐地道:「宗老毕竟死了女儿,且等上一段时日吧。」

「一段时日是多久?」我抬起头问他,猝不及防看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不耐烦,肺腑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。

我强行将那口血压回去,半开玩笑地问:「哥别是借故搪塞我,实则要我没名没分地跟你吧?」

对外我声名狼藉,可关起门来分账,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为着他,讨一个正经的名分,无论如何都是使得的。

但我想错了。

「名分?难道你还想给我做道侣不成?」见我同他玩笑,萧烬没觉出我话里的不高兴来,也嬉笑道,「阿珩可别闹了,兄弟乱伦传出去可不好听。」

「不好听?敢做却不敢认么?」我心头一紧,死死抠住萧烬肩膀,恼怒地质问他,「萧烬,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?!」

他没回答我,只是铁青着脸色转身就要离开,我拽他,他理也不理我,追到外头的雪地里,他走得无影无踪,我再压不住那口血。

雪地上落下一滩乌黑的颜色,我怔怔地看着,磕到头那天,我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,也曾试图改变一些东西,对着萧烬虚与委蛇,极尽谄媚,但我还是失去了修为,还是要死。

下个月初一,恶鬼屠城,便是我的死期。

十五天。

我气走了萧烬,伺候他的仆役赶我离去的时候没忍住说了句:「公子,你又是何苦呢?你如今没有修为,如今宗门上下谁不想要你的命,离了宗主,还有谁能护着你?」

宗门的仆役不会多嘴,这么说只会是萧烬暗中授命,我听得想笑。

久病沉疴的身体发出腐朽的悲鸣,一呼一吸皆是痛不欲生。被打发去浇菜后,萧烬没有交代照顾我,我在菜圃旁分到居所四面漏风。

勉强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窗户,,一抬头却看见玄关处站了个人,静静地不知看了我多久。

「阿雪?」我轻声唤他。

他走过来,一弹指升起来一个灵力屏障,隔绝了初冬夜入骨的寒;随手换了我房内单薄的衣被,再点起炉火,这才把我抱进怀里。

窗外的雪簌簌落下,在地上积起一个坟茔似的尖,我缩在阿雪怀里,嗅着他身上焚香的气息,想起几日来他的冷淡和今日的不如意,忽然觉出几分委屈来。

「怎么了?」阿雪把我往怀里揽了揽,轻轻柔柔地问我。

「从你上次回来,我已不见你许久,此番难得重逢,你竟还同我置气,不肯理会我。」我同阿雪无理取闹,他素来惯着我,所以我肆无忌惮。

「没有置气。」阿雪低头蹭了蹭我的脸颊,一脸沉静道,「先前被一些琐事绊住了手脚,今日才得空。」

琐事?怕是萧烬又为难他了,我心想。

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台,映出一个孤单的影子,我再去看阿雪,竟在他眼中见着了几分哀戚。

「阿雪,你在难过什么呢?」我抚上他的眼睛,问他。

「小翎,我带你走吧。」阿雪答非所问,窗外那一轮明月落满他的眼眸,如霜如雪。

「阿雪,虎可搏,河难凭。」我在他怀里笑起来,没法告诉他,我曾于某个头破血流的长夜窥见过命运,戏剧的终场不容更改,「下个月,你再来吧。」

到了下个月,一切就尘埃落定了。

只是我没等到我的死期,先等来了萧烬要同天染仙君的妹妹药姬结道侣的消息。

宗门上下一面等着看我笑话,一面偷偷瞒着我,事情的首尾还是从阿雪嘴里听说的:「景华要与萧烬结道侣,你便由着去了?」

我听见先是诧异,旋即感到一阵从心底泛上来的疲惫,只觉这人间的一切了无生趣:「不由着去,难道我还能做什么?」

恶鬼一样去同萧烬争执么?徒劳无功而已。

只是话虽如此,我到底还是去找萧烬闹了,我特意挑了个没有人的时机,不想去时揽月阁里天染君和药姬都在。

萧烬唯恐我坏他好事,瞧着不太高兴:「你来干什么?」

天染君和药姬看见我就有些诧异,视线在我和萧烬脸上走了个来回,随后迟疑着问:「不知这位是……?」

「我弟弟,身体不好,便只养在宗门,故而你们未曾听说。」萧烬随口解释着,一面给卫岚玉使眼色,「还不快带你小师叔回去好生养着。」

显然药姬听过我与萧烬的那些风流韵事,不似天染君温润随和,她严景华全然是个刻薄桀骜的,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。

此时也不管萧烬狡辩什么,她当即冷了神色,目光定格在我身上:「且慢,既然身体不好,不妨让我查看一二。」

她说完直接朝我靠过来,不由分说掐住了我的手腕,言语中意有所指:「当年扬州一役,二公子可是风头无两,如今怎落了个蛮横跋扈的名声?」

来者不善。

「严师姐记岔了,去扬州的是兄长,可不是我。」我面无表情地应答,她无非是借故找茬罢了。

严景华毕竟要同萧烬成婚了,我同后者那点不清不楚的勾当可不就刺了她的眼。

「是么?还真是个根骨全无的废物啊。」严景华冷笑一声,丢开我的手,看我的眼神愈发复杂难辨,愤怒、难过以至于沾染了怨。

我默默揉了揉磕在了桌角上的手腕,觉得有点儿好笑,一时没忍住,便也就那么笑出了声。

「你笑什么?」严景华拧眉,萧烬同样一头雾水地看着我。

「你怨恨我,因为萧烬?」我抬起头来看着她,答非所问。

我看得出她今日是有意挖苦我,也猜得到缘由,但她不该怨恨,该怨恨的是我,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。

「与其质问我,不妨重新考虑是否结道侣。」我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萧烬,无所谓地笑了笑,「他可不是良人。」

我今日本就是来搅混水的,萧烬叫我不痛快,却想自己坐拥良辰好景,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。

严景华瞪了我一眼,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。天染君见事情闹到如此地步,只说道侣一事再议,稍微打了个圆场便也跟着走了。

好好的亲事被我闹腾没了,萧烬愤怒至极,以至于口不择言:「你干什么?难不成真想把乱伦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?」

「她严景华医术无双,素有美名。你呢?你是个什么东西?也好同她争?」萧烬字字句句皆是利刃,扎得我心里血肉模糊。

严氏兄妹是这一代当之无愧的天骄,天染君扇上生狂风,药姬活死人肉白骨。

与之齐名的还有一剑破万法的苍梧君和测命占卜的玄度君。

苍梧君修无情道,不管人间事。

玄度君被萧烬顶了身,自觉天下无双,狂妄得不可一世。

我一介孤魂野鬼,自然就入不得他眼了。

「是,我算个什么东西,哪能比得上冠绝天下的严氏兄妹呢。」我笑了笑,只觉意兴阑珊,如今的一切早就有所预料,实在叫我提不起劲应付。

可能我的笑容实在难看,亦或者是态度太过于敷衍,萧烬又不高兴了,他紧盯着我,似乎在斟酌整治我的手段。

很快,他想到了对策:「嫁衣鬼为祸人间,山下村镇苦不堪言,就让你那个家奴去处置吧。」

我让他不顺心了,他便也给我的阿雪找些麻烦。

「接下来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又惹出了什么事端,可明白?」萧烬说完就匆匆地走了,也许是去同严景华赔礼了,又或许是找寻新欢了。

我紧跟着出去,我活不了多久了,如今萧烬已经盯上了阿雪,我得早做打算。我忧心忡忡地往回走,不想在路上遇到了个不速之客。

严景春在我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我,见我来了,也不等我开口,直接道:「我们借一步说话。」

我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,有些事情是得说清楚。

严景春跟随我进了我住处,遣散干净了周边的闲杂人等,他才语气复杂地问我:「你……同萧烬是怎么回事?」

「就是你想的那样。」我低头玩着杯子,有些话必须说清楚,但我也是真的不想说,所以很是敷衍,「所以,你妹妹恨我也好,怨我也罢,这道侣,她结不成的。」

萧烬里头的芯子换了个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,严景华风华绝代,前者实在不是她的良配,我只能提点到这。

严景春听进去了,至于怎么同他妹妹说,那就是他的事情了,只是他似乎还不满意:「若非我俩来了云州,你便打算什么都不说了么?」

「我也未曾想到你们会突然横插一脚。」我实话实说,萧烬要同严景华结道侣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。

「那苍梧呢?他便由着你——」

「你闭嘴!」我猛然抓住严景春的衣领子,厉声打断了他的话,在他眼睛的倒影中,我看到了自己稍显癫狂的模样。

「这件事与他无关,你不要牵扯他。」我稍微冷静了些,轻轻松开手,又端庄地坐回原位。

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,心头有了大概,我看向严景春,轻声同他说:「景春,还有七天,你安分些,莫要多事。」

严景春带着一肚子疑问来,带着满心的忧虑走了。

接下来几天,萧烬忙着哄严景华,阿雪处理嫁衣鬼去了,我因为身体逐渐衰败总不大清醒,竟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好些日子。

不知是哪一日的傍晚,我难得清醒,便在院子里粘纸马花架,活着时尚且指望不上什么人,焉敢奢求死后有什么香烛供奉?

只能活着时给自己做些准备。

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,外头竟这样热闹,唢呐声吹吹打打,都传到我这里来了。

卫岚玉刚巧今日来给我送东西,我便顺嘴问他,少年的动作一顿,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来,他说:「师尊今日成婚。」

「和严景华?」我眉心一跳,瞬间攥紧的手刺得手心生疼。

卫岚玉点了点头。

「不,不对,你是诓我的。」我明明已同严景春说了,这是怎么结得成的,「否则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……」

卫岚玉瞧着我失态,他扶着我不稳的身形坐下来,语气复杂道:「没诓你,是师尊交代了不许让你知道。」

「那你现在怎么告诉我了?」我问他。

「小师叔,师尊这些年变了许多,你也该往前看了。」卫岚玉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,只是有一双满是怜悯的眼睛难过地看着我。

「往前看?」我微微偏下头,对上卫岚玉的视线。

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觉自己的心思被这少年看透了。

「小师叔,你好好的,我走了。」卫岚玉却没有说更多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,转身走了。

院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死寂,只有远处传来的唢呐声还在一刻不停地响,偶尔能听见一句两句的舞乐声,料想是很热闹的场面。

那才是人间呐。我低头瞧着一地的香烛纸马,没忍住笑起来,我该多扎两个纸人,这样就热闹了。

从上次受完鞭刑从刑架上下来,我的身体就很不好了,用朱砂给手上的白马点上眼珠,我便撑不住睡着了,手里的笔滚落出去,在一地的画卷上滚出一道血红的痕迹。

我少有地做了个梦。梦见很多年前一个夏唱鸣蝉的夜。

那时候,萧烬还不是如今萧烬,我也不是如今的卑鄙小人。

他练剑,修无情道;我画美人,不学无术。四季皆如是。

玉山门的后山有一片茂林深篁,萧烬就在竹烟波月的林间剑舞银蛇,常有落叶飘零的间隙,他瞧着不学无术的我叹息:「小翎,你合该发愤些了。」

彼时我满心满眼只有手上未绘完的美人画卷,闻言只是抬起头来,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笔:「这不是在发愤画你么?」

萧烬拿我没辙,只好重新拿起剑,继续修他的无上剑道。

他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,我曾以此发问:「你如今已是半步化神,何至于还如此逼迫自己?」

萧烬叹了口气,颇有些无奈地看向我:「我的前程有了,可若加上你,就还不够。」

噢,原是要养家糊口,我杵着脑袋朝他笑:「那就全仰仗你了。」

只可惜,我还没等到登阶成神,曾于林间见过的那些刀光剑影、百年风雨就全作了他人的嫁衣。

梦醒了,我不知何时被人放到了榻上,烛火边安静坐着个俊俏郎君,低头看我那始终未能绘完的美人画卷。

听见我醒了,他回过头来,有半面烛火映在脸上,柔和了眉眼:「梦到旧事了?」

我没说是或不是,只问他:「何时回来的?」

阿雪今日依旧是墨发高髻,炽烈的红衣衬得肤白如雪,分明是多情的打扮,偏生眼中总是冷寂一片。

修无情道的,大抵都叫人求不得。

「我想见你。」阿雪一面答非所问,一面坐到床边,睁着一双冷淡的眸认真地看我。

我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他,还没反应过来,他却已倾身拥我入怀中,胸腔里的心一下一下地撞在我耳朵里,我听得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阿雪,我的阿雪。

「你们在做什么?」萧烬不知何时来了,身上还穿着灼灼的红衣,就站在门口冷眼瞧着我们,眼中怒意翻涌。

大婚的日子,他到我这来找什么晦气?

「长夜冷,不过互相取暖罢了。」我说着从阿雪怀里离开,瞧着萧烬眼中的怒意,我有些不解。

他生气个什么呢?他不对我好,却也不许阿雪对我好么?

「取暖?我若再来晚些,你是不是要和这贱奴滚一块儿去了?」萧烬嫌恶地看着我,大抵是哄好了严景华,然后想起我来了。

结果发现我背着他「偷人」,所以不高兴了。我嘲弄地看着萧烬,一猜就知道他是这么想的。

「贱奴?」阿雪好似第一次知道自己在萧烬心里的地位,不动如山的脸上难得带上了困惑。

萧烬无视了阿雪,死死地盯着那张没画完的美人画卷,妒火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:「萧月珩,没了修为,你便如此离不得男人么?低贱的家奴也咽得下去?」

很多时候,我都不明白,萧烬为什么看不起我,也看不起阿雪。

啪!

巴掌落在脸上发出一声脆响。

萧烬被我打得偏过头去,我深吸一口气,说道:「萧烬,你若对我有半点情意,都不该如此欺辱我。」

阿雪拧了拧眉,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,我眼疾手快扣住了他的手,趁萧烬愣神的工夫打发他出去:「你先出去吧,我同他有些事要说。」

阿雪沉默地看着我,无声地抗拒我的安排,我拍了拍他的手,轻声道:「好阿雪,你就依我这一次,嗯?」

阿雪抿了抿唇,不太甘愿地出去了。

只留下我跟萧烬相顾无言,我瞧着这个让我失望透顶的人,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:「你来做什么?」

萧烬的脸上还残留着我掌掴的红印,他目光复杂地盯着我,嘴唇翕动,似有千言万语要说。

我看得好笑,无非是叫我一巴掌打清醒了,后知后觉想起他对我的那些愧疚来了,干什么做出这么一副情深不倦的情态来呢。

「岚玉说你要回祖地,为什么?」萧烬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「宗主如今大权在握,用不着我了,不是吗?」或许每个将死之人都有叶落归根的执念,少时离家去国问长生,如今百年蹉跎,合该回去了。

萧烬素来对我只是利用,我没用了就急于摆脱,可我真的要走了,他又不愿意了:「你要离开我?为什么?」

我没法同他说我是烦了他了,怕他不放我离去。

便找了个为情所困的借口。

我指尖在心口点了点,说:「哥,我也会难过的。你要同严景华问道长生,我看不得,我只能走。」

「不难过,阿珩,不难过。」他眼见我心灰意冷,竟还显得有些高兴,学着方才阿雪那样抱我,又做出一副深情款款地情态来,「哥娶你,好么?」

啊?

我瞪大了眼睛,近乎惊恐地看着他,忍不住问他:「你没事吧?」

有时候萧烬做事就像吃多了菌子,分明是他和严景华的大婚夜,却跑来用嫁衣把我裹了藏进了婚房里。

「萧烬,你这又是何必?」我被萧烬束缚了手脚放在床上,纵是有千般情深,如今也消磨殆尽了,只觉这人如今面目可憎。

「阿珩,你乖乖的。」萧烬让人来给我梳了发髻,描了红妆,等到全然是女子模样了,交代两个弟子守在门口看好我,方才满意离去。

临走时交给我一个铃铛,让我有事摇铃。

两个弟子在外头站得无聊,便絮絮叨叨地闲聊起来。

先说山门下闹了嫁衣鬼,掏了好些个新嫁娘的心窝子,留下一具血淋淋的尸体,看得骇人,山下城镇人心惶惶。

又说先前萧烬派人去捉鬼,不曾想叫那恶鬼跑了,如今恶鬼怀恨在心,怕是会报复玉山门。

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恐会无端丢了性命。

另一个人便让安心,说今日宗主大婚便是专程给嫁衣鬼设的陷阱,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埋伏了不少人,定能叫那嫁衣鬼有来无回。

陷阱?我看向手里萧烬给的铃铛,怪不得呢,原来我是诱饵。

还真是对我极尽利用啊。

三更时,天上那一轮圆月藏进了厚重的云层里,只偶尔透出几缕惨淡的微光,前院宾客的喧嚷不知何时沉寂了下去,只余下唢呐声呜呜咽咽地吹彻长夜。

一阵阴风吹过,拍在窗户上呼呼作响,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湿冷,混合着鲜血和腐朽的气息,一具腐烂的死尸从地板上的阴影里爬了出来。

破败不堪的嫁衣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鲜红的血痕,我眼看着那恶鬼一步一步朝我爬过来,抬手就将那枚铃铛掷了出去,铃铛撞上墙再落到地上,发出了两声脆响。

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
嫁衣鬼爬到我面前,用爪子掏出了我的心脏。倒在榻上死去的那一刻,我在阴风吹开的窗户外瞧见了一轮满月。

今日是十五。

直到我身死为鬼,萧烬都还守在房间外设的阵眼上守株待兔,他没听见铃铛响,只当我还活着。

我便也好整以暇地等着,看他何时察觉不对。

总不会太久了。

果不其然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,阵法都毫无反应的时候,萧烬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。

「许是昨夜嫁衣鬼没来。」严景华如此猜测。

「或许吧。」萧烬微微放下心来,起身往我横死房间里来了。

房门外,他安排守着我的弟子因为昨夜鬼气的侵蚀,依旧倒在地上人事不省。

萧烬的脸色变了,我猜他该是意识到大事不妙了。

他略显惊慌地踹开门,只一眼便瞧见了躺在踏上胸口开了一个豁口,气息全无的死尸。

死尸身上穿的还是他昨夜亲手换上的嫁衣。

萧烬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,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起那具死尸,满脸痛不欲生地唤我的名字,看起来是那样的伤心欲绝,好似对我有多么的情深义重:「阿珩、阿珩,你醒醒,别吓我……」

吓你?我看得笑了,吓人的还在后头呢。

眼皮子底下死了人,严景华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凝重,拧着眉颇为不解道:「怎会如此?」

她这一句话把沉浸在我死亡的悲痛中的萧烬唤醒了,只见他忽然紧紧抓住了严景华,有些语无伦次地命令她:「你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?你救救他,救救他!」

严景华走到近前,瞧了瞧那具明显死了好几日的死尸,又看了看悲痛欲绝抱着尸体唤我名字的萧烬,她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奇怪。

「我尽力而为。」严景华随口应着萧烬,一边手上掐起了法诀。

灵力凝成的一缕幽火飘飘摇摇地融进了尸体的眉心,下一刻,死尸睁开了眼睛,瞧见近在咫尺的萧烬,立即恐惧地往旁边缩去。

萧烬被这样的反应伤透了心,正想说什么,却先被严景华打断了。

她把招魂招来的鬼魂护在身后,一面警惕地瞪着萧烬,一面安抚道:「姑娘,生前留下了什么怨念不甘,尽管同我说,我为你做主。」

留意到严景华的反应和称呼,萧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,他渐渐变了脸色,细看之下竟有些许慌张:「……你叫他『姑娘』?」

料想此时宗门众人该赶来了,我如此打量着,轻轻松开了捂着萧烬眼睛的手,让他得以看清被鬼蒙住眼睛后所不能见的真相。

穿着嫁衣躺在他榻上的死尸,是图姑娘——因为发现了他的秘密被他连同灵魂一起打散了的长老的女儿。

药姬修长生术,不止能治病救人,聚游魂,凝散元更是独树一帜。

图姑娘的魂才一招回来便倒豆子地诉说了一切:「……这邪门的玩意儿夺了玄度君的舍,还用人命修炼禁书,宗门上下遭其毒手者不计其数,

我因察其阴私污秽,却也未能幸免遇难,玄度君驻留人间的残魂暗中欲保我一命,竟也叫他困在了凡人肉身中肆意侮辱……」

正此时,阿雪带人破门而入,身后朝阳落满他身上的红衣,炽热如火,他一条条陈述完萧烬的罪状,末了说道:「邪祟盘踞玄度君肉身为恶,众弟子听令,诛邪佞,扶正道!」

「不过一卑贱奴属,也敢伙同外人构陷宗主了么?」到了这一步,萧烬自知是被算计了,随机反应迅速地倒打一耙。

双方各执一词,底下的弟子一时乱了方寸,不知该作何反应。图长老瞥了一眼事到临头仍在狡辩的萧烬,冷笑一声,转头看向阿雪:「宗主?」

萧烬闻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雪:「你?!」

「拿下。」阿雪看也不看大惊失色的萧烬,只冷声下达命令。

「是,宗主。」图长老领命上前捉拿萧烬,后者当然不肯就范,眼见情势不对,忽然出手向旁边的严景华攻去,打算来一手釜底抽薪。

严景华对萧烬早有防备,此时见他突然发难,随手把图姑娘的残魂护到身后,紧接着双手结印,接了萧烬的一击,图长老挂心女儿魂魄,亦来相助。

掌心对上之后,暴虐的灵力直直冲入肺腑,俩人的五脏六腑顿时震荡出血。

图长老当即面色大变,显然萧烬此时的能耐超出了他的预料:「竟是半步化神!」

图长老大因为疏于防范被重伤,剩下的压力自然只得严景华自己扛,她一面要顾及图姑娘,一面要接萧烬的杀招,实在举步维艰,便朝一旁作壁上观的阿雪吼道:「苍梧,还不相助?!」

我往阿雪那看了一眼,他始终只是站在那,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,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
这无情道让他修的啊。

罢了。

萧烬一个不察被我掏了心窝,瞧见忽然显露身形的我,他好似很意外,惊恐的表情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。

「先前那么伤心,怎么瞧着不大高兴?」我倾身靠近问他,手还放在他温热的胸膛里,捏了捏那颗滑腻腻的心脏,「我还以为你会很乐于见到我。」

萧烬被关进了水牢,我去看他时,他还在不肯认命地破口大骂,见我来,他一顿,随即骂得更凶了:「贱人!伙同外人算计我,如今还敢到我面前来?!」

他好像还没弄清楚形势,我瞧着不肯认命的萧烬,挑眉反问:「为何不敢?」

萧烬瞪着我,眼中满是怨毒:「你别得意,他日我逃出生天,定叫你生不如死!」

「是吗?」我笑了,走到他面前,轻声问他,「你的天道未曾告诉你,我是什么人么?」

「什么?」萧烬愣住了,我却是对他的反应满意了,所以我凑到他耳边,轻声说:「同你说个秘密吧,我可是连阿雪都没告诉过呢。」

很多年前,我抓到一个妄图夺舍阿雪的小鬼,那时他也似如今的萧烬一般,狂妄自负,贼心不死。

还说我和阿雪一个反派一个炮灰,怎么敢对他动手。

我那时脾气不好,用了点刑,逼问那小鬼何为『反派』,何为『炮灰』。

那小鬼受不了大刑,没多久就都招供了。

小鬼说,所谓炮灰,其实就是天道宠儿飞升成神路上的无足轻重的人物,姓名过往无人在意;反派则是阻拦天道宠儿飞升,使尽绊子,最后黯然退场只为衬托天道宠儿的踏脚石。

如此听来,我和阿雪竟都没什么好下场,而这所谓的天道宠儿,也不过是个抢占他人肉身,盗窃运数的无耻之徒。

这对吗?

「我的阿雪十七岁入道,从洒扫杂役一步一步爬到剑道魁首的位置,天下第一的荣耀是他十年如一日用血与泪搏来的,尔等怎敢觊觎?」我如此质问道。

萧烬从我的话里拼凑出了前因后果,见最大的秘密败露,许是知道在我这里再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,他反倒冷静下来。

他抬眼瞧着我,神色嘲弄:「你既知晓一切又如何,你心心念念的兄长还不是做了孤魂野鬼,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,这是命数!炮灰的命数!」

「命数?」 我嗤笑一声,只觉萧烬还是太蠢,「这具身体和我如此相像,像到连伤疤都长在一处,你便一点都没有深究过?」

萧烬一瞬间瞪大了眼睛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,脸色渐渐白了下去:「……扬州……你、是你……」

抓到那只小鬼,我起先并不当一回事,直到后来的扬州一役,事情发展竟与那小鬼所言如出一辙。

我在生死之间意外窥见了命运,天纵英才的阿雪会被人夺舍,而我究其一生困于失去他的长夜中,终为嫁衣鬼所杀。

命途的终场我不忍看,便央求着阿雪与他换了命格,阿雪的确是好运,不似我,烂命一条,否则也不会招致他人觊觎。

可他那时对这些一无所知,却依旧不问缘由地同我换了,只为了给我一个好的前程。

我曾问他:「你把好命给了我,你如何办呢?」

阿雪说无妨,他的好命他会自己挣。

所以,我同阿雪换了命,享了他的荣耀运道,连带着后来夺取他一切的「天道宠儿」也一并收入囊中。

但,我只有两百年寿数,换命本就是为了让阿雪好好活着,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和我一样被嫁衣鬼掏心而死。

因此,我只换了他五十年的好命,刚好到我离魂出窍、萧烬夺舍上身那一日,往后之所继,皆是我那厄运缠身的烂命。

所以,十五月圆那日不但是我的死期,更是夺我舍的萧烬的死期。

也不知天道宠儿的好运,比之我这彗星祸世的厄运来说如何呢?

「为了等你来,我可是苦修了好些年。」我笑着看着他,「如何,我的身体好用吗?」

「你处心积虑这么久,就是为了这个?」萧烬不甘心地问我,显然是不相信我甘愿舍弃半步化神的修为就是为了给他设局。

「你猜?」我是来落井下石的,又不是来答疑解惑的。

「天道宠儿又如何?」我轻声说道,「不过是窃贼罢了,真以为能毁了阿雪吗?」

说完,我转身离开水牢,迎面遇上卫岚玉,他应当是来看萧烬的,见着我,他先是一怔,随即语气复杂道:「我该叫您小师叔,还是……师尊?」

这是把我同萧烬说的话全听完了。

我叹口气,忽然想起来,卫岚玉好像是我从扬州带回来的,只是后来因为换命一事,我顶了阿雪的身份,怕萧烬觉出端倪,便把卫岚玉也记在了阿雪名下。

「和从前一样吧,毕竟如若没有这些变故,你本该是你萧师伯的徒弟。」我说。

「可收我为徒的是你。」卫岚玉忽然间激动起来,他红着眼眶,「师尊,你把所有人都瞒着,但当年救我的是谁,我能感觉得出来。」

哦,怪不得这小子天天来给我打扫卫生没有一点怨言呢。

「你是剑修,跟着我无用。」我从前修的就不是剑道,教不了卫岚玉。

「萧师伯教我了,他还让我叫他师娘。」卫岚玉低头抹了抹眼泪,又抬起头来,笑着对我说,「师尊,邪祟已伏诛,往后你要好好的呀。」

我点头:「好。」

除了水牢,外面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,图姑娘的残魂被她父亲带走温养了起来,阿雪被严景春拉去叙旧了,一切都在重回正轨。

严景华在水牢外头等着我,见我出来,她嘴唇翕动,似有千言万语要说,可纠结了半晌,却只是盯着我身上的嫁衣,轻声说:「你着红衣,果真明媚。」

「再明媚,也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鬼物罢了。」我躲进阳光照射不到的屋檐下,退缩在帷帐遮掩出的阴影里,同阳光下的严景华隔开了一道人与鬼的界限。

她的眼中一瞬间氤氲上了水雾,恨我恨得咬牙切齿:「你哪怕同我和哥哥说一声呢?十几年的师门情分,苍梧不管你,难道我们还会不管你么?」

严景华是师姐,眼见着我跟着修无情道的阿雪摸爬滚打地长大,四人之中,我修行天赋最低,道途多磨难。

她过去有多心疼我修行不易,知道我瞒着他们自作主张后就有多痛恨我自毁长城,为了给萧烬设局,连多年的修为都不要了。

所以那天揽月阁猝不及防的碰面,她探完我脉门,没忍住骂了我是废物。

「师姐,天命不可违。」我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命笺递过去,「若非如此,死的就是阿雪了。」

严景华看完了那张我在扬州窥见命运后写下的命笺,沉默许久,终是道:「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,喜欢围着苍梧转,哪怕他根本不理你……」

「他理我了。」我反驳道,指了指远处树下抱剑不知站了多久的阿雪,「为了我,他连神都不做了。」

看见我指他,阿雪就过来了,到了近前,我才觉出他今日的心机来,身上的红衣比起往日穿戴要精致华丽许多,细看发现,他穿的竟是婚服。

「景春在山门等你,宗内琐事繁多,便不送了。」阿雪对严景华说,后者点了点头,最后看了我一眼,什么都没有说,转身走了。

「岚玉说你让他叫你师娘。」我揪起阿雪的袖子,戏谑地望着他,「阿雪这是要同我乱伦?」

「结契道侣,往后你便能享用我的荣耀命数了。」阿雪一本正经地说着,神色依旧冷冷淡淡,像众生悲喜不入眼眸的神。

「所以,你是出于责任,还是旧时的承诺?」我迟疑着问他,心头生发出一股失望来,修无情道的,都太知道怎么叫人伤心了。

阿雪不语,只是低下头来轻轻碰了碰我的唇角,然后抬眸对上我的视线,他说:「我们本就血脉相连,你为何却只拘泥人世情爱呢?」

「倘若这样能叫你安心,那么,我的确是爱你。」阿雪轻抚我的鬓发,神态是那样的认真。

我闻言心头蓦地一动,随即释怀,我的阿雪依旧好好地活着,我体内依旧流着和他一样的血,我还有什么不知足?

正文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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